就在昨天,我们与一场全球性的灾难擦身而过。
经过数月的激烈谈判,美国白宫和共和党终于就提高联邦政府债务上限达成了最终协议;美国东部时间5月31日晚上8点30分,距最后截止期限不到4小时,随着国会众议院以314票对117票通过了这项放宽债务上限的协议(简单多数218票即为通过,也就是说,如果再少97张赞成票,该议案就通过不了了),这场纷纷扬扬的闹剧可算是落下了帷幕,让全球关注美国经济危机的人们舒了口气。
(2023年5月,美国总统拜登会见众议院议长麦卡锡) 打从今年1月份开始,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就多次警告,如果国会无法及时提高或暂停债务上限,美国政府最早将于6月1日出现史上首次债务违约。
(美国财政部长耶伦) 此后,共和党和民主党双方开始了你来我往、讨价还价的4个多月。
这场大戏虽然看得疲劳,但每个人又不得不打起12分的精神。
原因无它 ——
债务违约,将会产生极为毁灭性的后果。今天,主页君就来给大家好好梳理一下。
首先,咱们先来明确一个概念,到底什么叫债务上限(debt limit)呢?
简单来说,就是美国政府能够借钱的最高额度。大家联想一下“信用卡额度”就容易理解了。众所周知,从养老金、社会保险、医疗服务、军队工资、再到国债利息支出,全都是美国联邦政府的责任,省无可省。而美国宪法规定,政府借钱必须经过国会批准。所以从美国建国到1917年,都是由国会直接来授权每笔发行的债务。
时间来到100年前,正值一战期间,美国战争支出骤增且繁杂,一方面为给政府融资提供便利,另一方面也为了避免政府债务过度扩张,美国国会就修改了授权政府借贷的方法。
根据该法案,国会建立一个总限额,在借贷超过这个限额之前,政府可以自行举债,不需要国会批准。
但在之后的时间里,靠着美元支撑的金融霸权,又有美联储的印钞机兜底,美国发现自己拥有了这么一张能用来薅全世界羊毛的“信用卡”—— 它可以无限透支,也可以不断上调“授信额度”,并且与此同时,还能让债主不断埋单。 这张“信用卡”即美债体系,“持卡人”为美国政府,“信用卡额度”即债务上限。
不过,一旦触及上限,意味着美国政府将无法再借新债,这时如果国会不提高或暂停债务上限,那美国立刻就会出现债务违约。
2023年5月,根据美国财政部公布的信息,美国联邦政府的债务规模占其GDP的比例已经将近130% ,约为31.46万亿美元 ——这个数字意味着,如果分摊给美国民众,相当于每个美国人负债9.4万美元,折合成人民币超66万,足够一口气买下110多个iPhone14。
而根据美国债券评级机构预测,目前如果出现债务违约,美国GDP将下降4%,股价下跌1/3,不仅抵押贷款利率和信用卡利率会大幅提高,还会导致政府工作人员和社会保障领取者无法获得报酬,企业和个人也难以借贷,甚至将有逾700万工人被裁员,程度绝不亚于上世纪30年代出现的大衰退。—— 就算短暂违约。也会导致200万个工作岗位流失。不仅如此,美债市场还是全球最大债务市场。从抵押贷款利率,到全球最强势的的美元货币,美债在其中都是不可或缺的金融要项。美国债务违约,无疑会引发全球性的经济危机。
美国历史也已经证明,单单是违约的威胁,就能让美国市场一落千丈、股市暴跌 —— 2011年,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和众议院共和党人,直到截止日期前的最后几小时才宣布就债务上限达成协议。尽管一场世界级的大灾难勉强被避免了,但当时,国际评级机构美国标准普尔公司还是把美国主权信用评级从顶级的AAA级下调至AA+级 ——
70多年间,这是美国主权信用评级第一次遭遇“降级”,进而引发了美国及全球经济的剧烈波动。有统计数据显示,单单那一年就让美国人至少支付了13亿美元的更高借贷成本。而2013年的债务上限危机,则直接导致美国政府停摆了半个月。
要知道,那可是美国国力如日中天、美元信用依然坚挺的年代,却也依然造成了如此堪称灾难的后果。
足见“美国国债绝不违约”,乃是全球金融安全的压舱石;一旦动摇,美国以及世界经济将屋崩山塌。
也正是因为如此灾难性的后果,时至今日,在美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违约。为了防止“美国国债”发生违约,美国国会总在最后截止日之前提高债务上限。在此次债务上限“濒危”前,据美国国会相关部门统计,自有纪录的1940年以来,美国债务上限总共上调了104次,算下来平均每9个月就要调整一次,颇有些“形同虚设”的意味。仅仅是自2001年以来,国会对债务上限的修改就高达20次,债务规模从5.73万亿美元提高到现在的31.46万亿美元。
说到这儿大家应该明白了,债务上限问题,其实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
这也就是为啥这次谈判中,拜登等民主党人坚持认为应该无条件提高债务上限,因为债务上限反映的是政府先前开支情况啊。而回溯历史,在2010年以前,美国国会两党一直心照不宣,从来没拿债务上限说过事儿。毕竟谁心里都明白,说归说,闹归闹,万万不能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
但吊诡的是,这次争闹中,以众议院议长麦卡锡为代表的共和党人,坚持要让民主党先同意削减政府开支,再来谈提高上限问题。
而且乍一看,共和党方面态度还真挺横。前美国总统·竞选下届总统的共和党人特朗普,甚至曾在今年5月份呼吁国会共和党人道:”民主党人如果不同意共和党人削减联邦政府开支的要求,那咱们就索性让债务违约”。
直到 5月30日,白宫和共和党已经达成了最终协议、同意提高美国的国债上限之后,还有共和党议员公开反对债务上限协议,声称这是对美国民众的侮辱。
(路透社报道截图)
这就奇了。
既然政府违约是两党都不愿意接受的局面 、 提高或者暂停债务上限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 这么一桩原本不是问题的问题,为啥引得民主党、共和党现在在政策主张上针锋相对呢?
别看共和党人现在好像对提高联邦政府债务上限迟疑不决,一直嚷嚷着要求减少对富人的税收,好像债务上限危机是民主党任期内才发生似的。但实际上他们才是“罪魁祸首”。诚然,疫情以来陆续出台的大规模支出法案,给联邦政府财政状况带来了巨大压力。但债务上限之所以成为一个“问题”,恰恰就是共和党造成的。
打从民主党总统奥巴马时期开始,共和党就喜欢用反对提高债务上限作威胁,要求政府削减福利开支。
而说白了,美国负债问题的解决方式无非就两种:开源、节流。这其实就是一个简单朴素的经济学常识问题:要么开源 —— 增加对富人的税收;要么节流 —— 缩减给穷人的福利。
然而要开源,共和党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不但不会同意,回溯美国历史,债务之所以越来越多,恰恰是共和党不断地给富人减税造成的。
从共和党总统里根任内,通过了大规模的给富人减税的政策,造成了高达1.86万亿美元的债务,就此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而他的继任者老布什也不遑多让,哪怕只当了4年总统,就创造了1.55万亿美元的债务。
到了民主党总统克林顿任期内,美国终于告别了赤字,在克林顿任期的最后一年(2000年),财政盈余达到了2370亿美元。美国国会预算管理办公室甚至预测,如果盈余继续到2012年时,政府将还清美国联邦债务。
坏就坏在,小布什又带着新自由主义之风回来了。
一边儿是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大打特打,另一边儿继续在国内推动超级富豪减税计划 —— 后者让美国有钱人几乎不用缴税了。此番挥霍无度的操作下来,小布什此次任期内奉献了6.1万亿美元的联邦债务,至此,美国债务上限已经超过了10万亿美元。
而此次共和党提出的提高债务上限的附加条件里,也有不少关于缩减穷人的福利支出的条款。
比如要求收回还没有使用的疫情失业补贴。根据国会预算办公室的数据,废止未分配的救助资金,将使得美国政府未来10年内减少约300亿美元的支出。拜登政府执政之后,一直坚持发放联邦失业补贴和医疗补助,2020年至2022年通过的6项法案中,包括临时工和个体户等群体都有资格领取这项政府失业救济金,算下来在加州甚至一周能领到1000刀,这早就让共和党方面怨声载道。
(流行病失业补助(PUA)领取资格) 共和党方面认为,如果美国政府持续补贴失业人群,小企业就无法再用低工资吸引工人就业,对小企业主的利益有很大损害。
而拜登政府中的一些人士则主张,普遍的失业补贴可以帮助工人拒绝一些条件恶劣、报酬较低的工作。这当然让自诩“中小商人代言人”的共和党不能接受。尽管目前大规模的失业补贴已经取消,但是仍有数百亿美元的剩余资金在对失业人群进行补助。于是共和党利用债务上限谈判,要求收回这几百亿美元,彻底结束疫情失业补贴。
(COVID-19 疫情期间,美国提供的联邦失业救济金) 学贷问题,是另一个重要的争论点。
大家都知道,美国大学的学贷高的离谱。有超过800万、50岁以上的成年人至今没有还清他们的学生贷款,连前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学业贷款也还了21年,直到当上总统前4年才终于还清。更何况,目前美国就业形势并不好,深负学贷的年轻大学生们毕业之后也未必能找到高薪的好工作。所以,民主党进步派为了减轻年轻人的负担,要求全面豁免学贷。当然,这也是因为进步派的支持主体主要是年轻人。
(美国最高法院外,「学生贷款减免计划」支持者正举牌表达诉求) 而共和党提出的要求是撤回拜登政府已经豁免的部分学贷,国会预算办公室预计,众议院共和党寻求的学生贷款变革将在未来10年内节省约4600亿美元。
共和党认为,拜登不公平地将承担学生贷款债务的责任转嫁给数百万没有上大学或已经还清学生贷款的美国纳税人(共和党的主要支持者也就是这一批人),他们还表示,这项政策对抑制高校的学费上涨毫无作用。所以民主党执政时期,他们寻求削减支出。
(2022年11月,选民在美国纽约的一处投票站参加中期选举投票) 共和党此次其他的主张,比如终止对清洁能源项目和新能源汽车的税收减免、削减国税局的人员以及支出等,也是为了保护富人和传统石化能源巨头。
但现在的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这次谈判最终还是以共和党的妥协结束。 对比共和党曾经强硬的态度,不免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精分了。
那究竟为啥现在共和党又同意妥协了呢?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美国中期选举的表现,让民主党更有底气作出强势回应。2022年11月的美国中期选举中,本来按照此前美国各界普遍判断,共和党将在中期选举中大胜,掀起强势的“红色浪潮”(共和党代表色为红色),没想到最终只泛起了一阵“红色涟漪”。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2022年6月份,共和党占绝对多数的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推翻了“罗诉韦德案”,这直接导致美国宪法对堕胎权近50年的保障荡然无存,至少20个州的数以千万计的女性将失去堕胎这项基本人权。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美国最高法院有6名法官由共和党总统任命,3名法官由民主党总统任命) 在文化战争领域,这无疑是共和党及其保守派人士的一项“胜利”;
但与此同时,此事也引发了民意的巨大地震,激起了年轻人、尤其是城郊中产年轻女性的投票热情,进而巩固和扩大了“蓝墙”(民主党代表色为蓝色)。
实际上,意识形态的极端趋势已经开始在舆论和选票上反噬共和党了。
前面说过,共和党要求削减的主要是福利支出,而CNN、纽约时报等亲民主党媒体对此大肆宣传成功将这一点放大。如果这次债务上限谈判长久僵持,那么在舆论看来,就成了保护民众福利的民主党 VS 破坏民众福利的共和党。这自然对于共和党接下来的2024年大选是相当不利的。
2010年之后,美国党争日益激烈化,以往温和的党争,逐渐演变成为如今你死我活的斗争。与此同时,围绕债务上限的政治戏码也开始轮番上演,每每都会带来美国两党政治的僵持,各种谈判扯皮不断,造成市场动荡和政府停摆等乱象。有统计数据显示,2010年后的9次债务上限僵局,最短持续2个月,最长持续8个月,平均持续4个月,本轮也持续了4个月。
从奥巴马执政后期,共和党人的“逢奥必反”;到现在的拜登政府时期,共和党领袖明确表示坚决反对豁免债务上限、对民主党的提案“一律不通过”。
究其根本,在于谁都不愿意为对方党派赢得任期内政绩而创造机会。以至于时至今日,美国已经形成了这样一幅荒谬的景象 ——执政党为了取悦选民,大幅透支财政预算;下台之后,作为在野党又极力阻挠债务上限法案通过,以此来给对方施政制造障碍、为自己勒索更多好处。这也把本就撕裂的党派,越推越远。就连美联社也评论称,在美国党争极化的时代,随着债务负担不断增加,债务上限逐渐演变为一种政治攻击手段。
债务上限问题的背后,其实是美国不断加剧的政治极化和民意撕裂。
而这种摆弄“债务炸弹”的行为,无疑是把党派利益凌驾于国家、乃至全球多数民众的利益之上。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美国债务上限危机这一出闹剧,还会随着美国经济疲弱、两党党争的演变,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直到美元国际货币地位、美国金融霸权地位被彻底动摇。